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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当天晚上,美砂比预定时刻晚了十分钟,七点半才抵达札幌。

    下了车,空中飘着小雪,雪在火车站前的霓虹灯光下闪耀着美丽的色彩。美砂望着在灯光中飞舞的细雪,心中犹豫了。

    离开网走的时候,心想一到札幌便立即往明峰教授家里打电话,住到教授家里的。

    明峰教授与美砂的父亲是大学时代的同学、好朋友,工作后虽然天各一方,但一直保持着联系。教授赴京参加学术会议等,必定会到美砂家里住上一晚,教授夫人千鹤子也随教授一同来过好多次,与美砂的母亲关系十分融洽。

    这次,母亲之所以允许美砂大冬天的独自一人到北海道旅游,也是住到明峰教授家里,令她比较放心的缘故。美砂第一天到札幌时,千鹤子夫人还特地赶到札幌的日航办事处去接她。由于天色已晚,美砂直接去了明峰教授家,吃过晚饭后,她见到了教授,在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出发去的纹别。

    临出发时,美砂对教授夫妇说,要在纹别和网走住上两个晚上。当初是为了一睹鄂霍次克海的流冰才突然决定踏上旅途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兴之所至,没有明确的计划。

    明峰教授家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在东京上大学,次子是高中生,正在家中复习准备参加高考。

    “因为是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跟我们俩整天说不上几句话,真没劲啊。”夫人一面发着牢骚,一面高兴地款待美砂。

    “美砂一来,这个家里就热闹了。要是你乐意的话,就一直住下去好了。”教授对美砂也像对自己的女儿般疼爱有加。

    现在,即使比预定时间提早了一天返回,明峰教授一家仍然会高高兴兴地迎接她的,甚至可以说是巴不得地欢迎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美砂今天晚上却没有心思去教授家。

    倒不是因为住在教授家里需要小心翼翼的不自在,只是今天晚上,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度过。再说原先讲好是在外面住两宿的,所以今天晚上即使不去,明峰教授一家也不至于为她担心。

    到底怎么办?

    同一班列车上下来的乘客陆陆续续向出租车上客处或者是公交车站走去。美砂朝着天空的飘雪看了一眼,走向检票口左边的观光问讯处。

    “请问,什么地方的酒店还有空房间?”

    或许是冬天札幌游客很少的缘故,问讯处前一个人也没有,窗口里面一位年长的女性立即热情地接待了美砂。

    “花园酒店怎么样?在中岛公园里面,望出去风景很好的哦。”

    “那,就麻烦你帮我订一间吧。”

    美砂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告诉了她。

    “从这里乘地铁,到中岛公园站下车,出站后就能到达。坐出租车过去也很方便。”

    “谢谢!”

    美砂谢过她便朝出租车上客处走去。

    雪下得比刚才稍大了些。美砂听见排在前面的人在谈论着天气:“明天看样子又要积起来了。”“不知道小马路车子开得进吗?”在美砂眼里是那么美丽的雪,对于生活在北国的人们来说,似乎并不见得受人欢迎。

    只等了两三分钟,空车就驶到跟前来了。

    美砂一坐上,车子便立即穿过广场,沿着站前大街驶去。

    宽阔的道路两旁楼房鳞次栉比,中央的隔离带上街灯连成一条直线伸向远方,将前面的飘雪映照得格外美丽。

    不一会儿,车子经过商业街,穿过一条欢娱街,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中,看得见“薄野”的字样。驶过这一段,再经过一条安静的商店街,迎面便看见一座用彩灯装饰的山字形的高大建筑物,酒店的招牌突显在灯光中。

    空旷的雪夜的缘故,酒店看起来起码有十层楼那么高。

    出租车绕了个弯,停在酒店的旋转门前。

    酒店大堂明亮宽敞,显现出北海道地广物丰的地方特色。

    房间在七楼。等服务员离去,美砂立刻迫不及待地脱掉大衣,站到缀着蕾丝花边的窗帘旁。

    窗下是酒店的庭院,视线再往前,只见通入酒店的道路嵌在公园中间,夜幕下的公园此刻万籁俱寂。庭院里、公园里都落了雪,而在雪地中,一支街灯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闪着幽光,仿佛已被人遗忘了似的。

    真宁静呵……

    窗内窗外的一切,都在雪中静悄悄地喘息着。

    面对一片寂静,美砂在想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想起住到酒店来。

    去明峰教授家的话,毫无疑问一个热闹而愉快的夜晚会等着自己。教授夫妇俩喜欢玩麻将,说好美砂从纹别回来后一块儿玩几把的;或者即使不玩麻将,也可以听教授充满幽默感的聊天,教授讲起话来表面一本正经的,但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卖一个破绽,将你绕进机关里去,然后一抖落让你情不自禁地笑得前仰后合。还有,夫人一定会做她最拿手的腌鲱鱼来款待自己。

    明知可以度过一晚愉快的时光,美砂却选择了一个人独自住到酒店来。

    细细想来,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从列车上下来,看见漫天的雪花在飞舞,忽然就有了想一个人独处的冲动,同时觉得前往明峰教授家明亮而温暖的客厅有点儿麻烦。

    真是不可思议呢……

    说句实话,美砂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心血来潮地突然离家远游,可是心里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原本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却莫名其妙地变得爱沉思、稍稍有点忧郁了。

    美砂拉上窗帘,仰天躺在床上。枕边的床头灯幽幽地亮着,白色的墙壁、咖啡色的窗帘,全都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美砂很自然地想起纸谷来。走前听他说过要到稚内去,今天晚上应该在那边住宿。在遥远的北疆小城,纸谷此刻在做什么呢?

    是在采取流冰的数据,还是茫然地望着冰冷而昏暗的大海,又或者与朋友一起喝着酒?不管在做什么,一定是早就把我给忘记了。美砂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感到一阵空虚。

    对方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自己却时时想起他,这岂不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吗?他是个只对流冰感兴趣的怪人。像这样的怪人,还是把他忘记的好。

    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藤野说的话来。他与织部两人共同爱上的女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是无论如何想,美砂不可能想出个眉目来。终于,她像要统统赶走这一切思绪似的,起身到浴室,打开热水水龙头。

    第二天早上,美砂醒来,外面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雪,太阳照射在雪上反射出明晃晃的光。一夜雪飘,公园的树上、街灯灯柱上,全都像戴了顶厚厚的棉帽子一般。

    昨晚看得不甚分明,现在清楚地看见,银装素裹的公园前面高楼比屋连甍。再往前还可以看见山,山不太高,也就五六百米,山的背后则是连绵的群山的倩影。

    美砂望着眼前的白色世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昨夜睡得很熟,早上起来感觉精神振奋,睡觉前那种空虚、孤寂、颓丧的情绪也一扫而光。美砂来到餐厅,一面喝着咖啡,一面想着接下去该做些什么。

    首先回到了札幌,当然得去一趟明峰教授家,算是向他们报平安。假设在网走住了一晚,今天早上才离开那里返回的话,那么回到札幌应该是过了中午。若在那之前去明峰教授家,他们自然就会知道美砂昨天晚上已经回到札幌了。

    其实也不想刻意隐瞒,只是为什么到了札幌却没有去他们家,要找理由解释个中原因,美砂觉得实在犯难。

    看来要等到下午才能去明峰教授家。在这之前,正好在铺满细雪的札幌街头转一转。

    三十分钟后,美砂离开餐厅回到房间里,开始做出发的准备。

    短短一夜,美砂的心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收拾好行李,美砂又用桌上的酒店专用信笺给家里写了封信。大致是报告一声昨夜告别鄂霍次克海的流冰回到札幌,今天去明峰教授家,然后住上一两天再回东京的打算,以及冰天雪地的北国风光是如何美丽等,最后还写道“遇到一个十分出色的人”,不过写下来之后又擦掉了。

    写完离开房间,已将近中午十一点钟。

    提着行李箱下到一楼,只见宽敞的大堂被玻璃幕墙外的雪映得白亮白亮。美砂来到总前台办理退房,然后走出酒店,悠然地向市中心信步走去。昨夜来酒店时,感觉步行到市中心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距离。

    早晨除雪车已经清扫过街道,将路上的积雪扫到一边,在道路左右两旁堆成一米来高的雪堆,不时还有路边的商店店员将这些积雪铲到车上。昨天夜里足足积了约有二十厘米厚的雪,但是现在走在街上却不感觉十分冷。

    不一会儿,来到繁华的街区,两旁高楼林立,还有大型百货商店,看来这一带是市中心购物街。美砂进入其中一家百货店,从一楼开始逛起。店内的氛围和商品的丰富程度,与东京不相上下。美砂悠然地逛着,不知不觉仿佛置身在东京的百货店。在百货店里逛了将近一个小时,随后在隔壁大厦的地下咖啡馆喝了杯咖啡,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昨天在网走车站看过列车时刻表,早上六点钟有一趟急行列车,坐那班列车返回札幌的话,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

    美砂取出通讯本,拨通了明峰教授家的电话。

    “喂,喂!”

    接电话的是千鹤子夫人,她高亢的声音美砂立即就听出来了。“我是美砂呀。现在从网走回到札幌了。”

    “啊呀,回来啦!在那边怎么样?”

    “玩得非常高兴。”

    “那就好。你马上过来吧?”

    “伯母您在忙着吗?”

    “没事。我正在想你今天几点钟回来呢。从火车站叫辆车没几分钟就到,等你了啊。”

    美砂走出咖啡馆,来到大街上。星期六的下午,路上不时看见下了班的上班族,他们全都没穿大衣,急匆匆地走过去。

    在太阳的照耀下,地面的积雪开始融化。

    美砂乘上出租车驶去,很快看见前方白色的连绵的雪山。正面的山上半山腰处有一条白色的线,大概是跳台滑雪的跳台。

    纸谷以前也曾在这个城市生活过,或许也在那座雪山上滑过雪吧?

    美砂心不在焉地想着,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想见一面纸谷曾经爱恋过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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